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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杨崇红

“树绕村庄，水满陂塘。倚东风，豪兴徜徉。小园几许，收尽春光。有桃花红，李花白，菜花黄。” 春天，宛如一位灵动的画师，蘸着五彩的颜料，轻盈地勾勒出世间的缤纷。

清晨，当我推开窗户，一缕带着丝丝寒意的风，宛如轻柔的纱巾，轻轻拂过面颊，恍惚间，那熟悉的槐花香气，丝丝缕缕地钻进鼻翼。这股香气，恰似一条无形的时光隧道，瞬间将我带回了上世纪八十年代，带回了千里之外广袤无垠的豫东平原，带回了那个镌刻着我童年欢笑与梦想，生我养我的小村庄。

记忆中的故乡之春，似一幅徐徐铺展的水墨长卷，每一笔都晕染着诗意。“春江水暖鸭先知”，村东头那方小湖，宛如大自然敏锐的使者，最先感知到春的跫音。冬日的冰面，如悄然融化的梦境，化作一泓碧波，在暖阳下闪烁着粼粼金光。岸边垂柳，像是从沉睡中苏醒的少女，嫩绿的新芽，如丝丝秀发，在微风中轻拂水面，漾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。水面上，成群的小野鸭仿若一群欢快的精灵，它们时而一头扎进水里，灵动的身影在水中穿梭，寻觅着春的馈赠；时而引吭高歌，清脆的叫声仿佛在诉说着春日的喜悦；时而又亲昵地与体型稍大的家鸭依偎在一起，共享这融融春光。彼时的我们，手持自制的简易鱼竿，静静地坐在湖边，目光如炬，紧紧锁定水面，心中满是对鱼儿上钩的期待。偶尔，鱼漂轻轻一动，紧接着猛地下沉，我们便瞬间兴奋得欢呼起来，手忙脚乱地拉起鱼竿。钓上的鱼儿，有的被小心翼翼地放进水桶，成为我们短暂的 “战利品”；有的则被直接放回水中，让它们继续在春的怀抱里畅游，而我们，也得以继续沉浸在这份垂钓的悠然乐趣之中。玩累了，我们便在小湖边如绿毯般柔软的草地上肆意嬉戏，追逐着那些五彩斑斓的蝴蝶，任春风温柔地抚摸着脸庞，清脆的笑声，在春日澄澈的天空中久久回荡。

故乡的春天，更是一场盛大而绚烂的花之盛宴。柳絮如雪，在空中轻盈地曼舞，似在与春风嬉戏，肆意挥洒着自由的气息。杏花与梨花争奇斗艳，红的像火，粉的像霞，白的像雪，浓郁的花香，如醇厚的美酒，溢满整个村庄。泡桐花则以一种热烈而张扬的姿态，绽放在枝头。一串串紫色的花朵，犹如精致的风铃，在风中摇曳生姿，奏响一曲曲春之乐章。而那洁白如雪的槐花，总是在不经意间姗姗来迟，当它飘香的时节，整个村子仿佛被甜蜜的气息所包裹。小蜜蜂们忙碌地穿梭其间，“嗡嗡” 的声音，仿佛是它们奏响的劳动赞歌，一趟又一趟，不辞辛劳地将采来的花蜜送回蜂巢。大人们纷纷搬来梯子，身手矫健地爬上树，采摘那一串串诱人的槐花。我们小孩子则在树下仰着脖子，眼巴巴地望着，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这春天慷慨的馈赠。采摘下来的槐花，轻轻捏几朵放入口中，清甜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绽放，仿佛整个春天都融入了这一抹清甜之中。母亲会将槐花仔细洗净，拌上金黄的鸡蛋和细腻的面粉，在锅里煎成香气四溢的槐花饼。那独特的味道，是故乡给予我的独家记忆，无论我走到天涯海角，都始终萦绕在心头，难以忘怀。

榆钱，同样是春天给予故乡的珍贵礼物。每当榆钱挂满枝头，人们便纷纷爬上树，采摘这嫩绿的美味。一串串榆钱，犹如小巧玲珑的铜钱，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。蒸榆钱窝头，是母亲的拿手好戏。将榆钱洗净，与玉米面巧妙地融合，上锅蒸熟。揭开锅盖的那一刻，那股带着淡淡清香的热气扑面而来，咬上一口，软糯的口感在齿间散开，那是春天给予味蕾最温柔的慰藉。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，这些春天的馈赠，不仅仅是舌尖上的美味，更是我们童年岁月里最温暖、最珍贵的回忆，成为了记忆中故乡春天最独特的符号。

春耕时节，田野里奏响了一曲繁忙而热烈的劳动之歌。大人们深知，此时种下的，是一家人一年的希望。父亲扛着锄头，步伐沉稳有力；母亲提着种子和肥料，眼神中满是对丰收的憧憬。一家人来到田间，父亲熟练地挥动锄头，一下又一下，将土地翻耕得松软肥沃，那一个个土坑，仿佛是大地母亲张开的怀抱。母亲则小心翼翼地将种子放入坑中，再轻轻盖上土，动作轻柔而虔诚，仿佛种下的不仅仅是种子，更是一整个美好的未来。我们小孩子也不甘示弱，争着帮忙提着水桶，往返于地头的水井和瓜田菜地之间。尽管累得气喘吁吁，小脸涨得通红，但心中却满是欢喜。松软的土地，在锄头的翻动下，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芬芳，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、充满生机的味道。蚯蚓在脚下缓缓蠕动，仿佛在为这片土地辛勤耕耘；麻雀在田间欢快地跳跃觅食，为这幅田园画卷增添了几分灵动。远处的麦田，已经泛起了清新的绿意，宛如一块巨大的绿毯，向着天际无尽地铺展，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。

家南边的自留地小菜园里，亦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。为了方便灌溉，父亲请人在菜地安装了一台手工压水井。平日里，我们兄弟姊妹便轮流压水，那 “嘎吱嘎吱” 的声音，仿佛是小菜园演奏的独特旋律。辣椒、茄子、番茄、黄瓜、豆角等嫩苗，在春雨的滋润下，宛如刚刚睡醒的婴儿，嫩绿欲滴，充满了生机与活力。母亲和姐姐总会在闲暇之时，来到菜园，她们弯下腰，细心地拔除杂草，给蔬菜浇水施肥，如同呵护自己的孩子一般。一畦畦整齐的菜地，就像母亲精心绣制的绿色锦缎，每一寸都倾注着她的心血。我常常跟在母亲身后，好奇地观察着每一株蔬菜的生长，看着它们在阳光雨露的滋养下茁壮成长，那是我童年里最亲近自然、最美好的时光。

“春风又绿江南岸”，王安石笔下的春色，与我故乡竟有着几分相似。只是我的故乡，在江北，在那广袤无垠的豫东平原上。这里的春天，虽没有江南的烟雨朦胧，却有着北方特有的辽阔与豪迈。春风如一位不羁的行者，掠过麦田，掀起层层绿浪，那是生命的律动；掠过果园，纷纷扬扬的梨花如雪飘落，宛如一场浪漫的花雨；掠过村庄，带来远方的消息，让人心生向往。

如今，我在山东安家落户，这里成了我新的家乡。然而，故乡却早已在岁月的变迁中，变得面目全非。村东头的小湖，被填平成了耕地，那曾经承载着我们无数欢乐的水域，如今已难觅踪迹；小菜园变成了麦田，曾经的五彩斑斓，被清一色的绿所取代；瓜田果园也被盖成了房子，曾经的果香四溢，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水泥建筑。年轻人都怀揣着梦想，奔赴城市打工置业，村里人烟稀少，曾经生机勃勃的村庄，如今只剩下一片寂静。每当春天来临，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年代豫东平原上的小村庄，想起村东头那一湖荡漾的春水，想起拂堤杨柳间袅袅升起的春烟，想起飞红万点的灿烂花海，想起松软香甜的榆钱窝头。这些记忆，如同一张诗意的水墨画，永远定格在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，历久弥新。

无论我走得多远，故乡的春天，永远是我心中最美的风景。那里的一草一木，一砖一瓦，都承载着我最珍贵的回忆，是我灵魂深处永远的寄托。春来之日，我遥望南方，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被春天唤醒的小村庄，闻到了榆钱窝头的清香，想起了那位在春天里略带惆怅的少年。儿时故乡的春天，承载着我无尽的乡愁，是我心中那幅永不褪色的最美画卷。正如白居易所言：“望阙云遮眼，思乡雨滴心。”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，故乡春天的美好，都已深深烙印在我心底，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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